唤醒
我醒过来。
天空褪色一般的灰，偶尔有几缕白色的云线。我就像某部黑白电影里的滑稽角色，失去感情，失去感觉，失去思考，日复一日。
我的心空掉一块，我记不清是从何时开始的，但又像我生来就是如此。
想起前天我踉跄跌倒时扶了我一把的老头，我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死人。
他的双鬓花白，蓄着络腮胡子。皱纹很深，眼睛周围有大块的浅咖色老人斑。他高瘦，抓着我的手像冬日枯死的树枝。他问我有没有事，语速很慢，语调很温柔。
我把他记得那么深，但我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死人。
说到底，他像我的父亲，像世界上所有人的父亲。可他和这里所有老人一样，会进入毒气室“沐浴”。
我会把他体面地带进去，而后他们年轻的后辈会把他们赤裸的污秽掉的尸体，拖出来，埋起来。
毕竟，我都习惯了，那迟暮的烛火忽然熄灭在我的面前。
老人，是的，我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死人。我剥夺掉他们为数不多的岁月。
最近形势似乎很不好，处决速度越来越快。
我被调到别的地方，面对一群孩子。
我和同我穿一样制服的人一起挖着深坑。然后孩子们会排着队跳进去，或者被推进去。
我听到有孩子在唱歌。
干净的，可爱的声音，唱着我小时候唱的歌。在一片哭喊中显得格格不入。
我忽然感觉心绪一乱。
尘土飞扬，视线里什么东西都很脏。模糊、混乱，嘈杂，无数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我的面前。我忽然不敢低头，那些或压抑，或撕心裂肺的哭声忽然都变成了歌声，唱着我小时候唱的歌。
我感到有人在用力地拉我，像那个老头拉着我。
“先生，能不能把我埋得浅一点，妈妈好找到我。”
我回头，撞上一对明亮天真的蓝眼睛。我看到那个老人的眼睛，我却不能把这个孩子当成死人看。
为什么，是这个生命还太过稚嫩吗？
我看着这个蓝眼睛的男孩，他并不悲伤，腼腆地绞着手指，像是问一个邻居要糖果的表情。恍惚中我又看到我自己，我站在那，等待着死亡，来不及经历中年，来不及抵达老年，和母亲一起唱着儿时唱的歌。
我心里空掉的地方忽然又充实起来，饱和，膨胀，胀得胸口发酸发疼，然后整颗心一起碎掉。
就好像一场大梦初醒，发现我谋杀了我的父亲，谋杀了我的孩子，谋杀了我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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